行李郑捷amp赵思霓西溪安缦江
他们在杭州的设计项目包括: ▲摄影/施峥(第1、2、3、4张) 是的,无数人魂牵梦萦的法云安缦、拍过无数电影的西溪一期和二期、城市里唯一一块真正的农耕田八卦田、马云的江南会……几乎一小半杭州的标志性景观,都是他们设计的,他们不只设计建筑,而是设计一种景观,包括每一株植物。 ▲郑捷、赵思霓:夫妻,杭州人,同在中国美术学院风景建筑设计研究院,先生(郑捷)任总建筑师,重在整体把握和建筑设计,妻子(赵思霓)重在植物景观设计,两人里外呼应,动静结合,共同完成现实版的山水画,他们的很多作品都成了杭州的地标性景观,法云安缦(包括之前的法云古村),西溪(一期、二期),三台梦迹,八卦田,拱宸桥历史街区等。这些地方都是常规意义上的“景区”,但和你在任何其他地方见到的常规“景区”又不一样,它并不引导人流涌入,相反,它引你安静地幽游,带有一点点玄思…… 第一次看到法云古村时,我有一点惊呆了的感觉。在那之前几年,因为工作和个人兴趣,我走访了很多浙江的古村落,也体验过不少设计酒店,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结合体,不仅整个大环境极致的幽静,极致的素,具体到每一条道路、每一段溪流,每一栋房屋,都像是白居易的理想居所:一两间平房,前面一小块菜地,用竹篱一围。那时就想,不知是怎样一位建筑师,才能构建这样一个世界? 法云古村建成后很久,我写过一篇文章,《心相的呈现》,大概讲述了我在这座村落的设计过程中的一些想法。 这个村子原名法云弄,从灵隐寺天王殿前的石板路一直向西,蜿蜒起伏于北高峰和飞来峰之间的上香古道穿过整个村子。村子落于山谷,房屋呈组团形式,分列于古道两侧,原本是依山势散落而建的传统木结构民居,后来被杂乱无章的低层高密度农居替代。我们接手时,面对的就是一大片生硬突兀的新式民居,所幸整个大的山林景观还保存完好;上香古道沿途的空间界面和尺度,也在生硬杂乱的场景中流露出一丝昔日的韵味;而随着地势逶迤起伏的道路,和忽既忽离的溪涧、忽开忽合的茶园、密林,一起形成了丰富的空间体验。后来我们在《浙江民居》一书里找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就被收录进书里的杭州传统木结构山地民居的资料,也包括两栋法云弄中的老民居的资料。因为这个原因,同时结合业主的要求,我们将着手重新打造的村子定位为“杭州山地民居风貌的传统村落”。 我们年接手这个项目第一阶段(法云古村)的规划和设计,年,世界顶级小型奢华酒店品牌安缦接手,结合酒店的定位和室内功能的改造,我们完成了酒店基础设施和局部环境景观的调整设计,二者结合,从此使法云古村成为杭州一张名片似的去处。 虽然是民居,但它和浙江的其他山地民居都不一样,更像文人居室,融于自然,松弛而有呼吸感。 我在《心相的呈现》里讲过,我们原本也是希望借传统山村的形态,来完成对传统文人隐逸的、郊野山林式的林园的演绎。所以我们所使用的素材和形式语言,都尽量不露设计的痕迹,因为一所好房子,一个传统文人的房子,房子本身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环境和情境,能与自然有充分的交流。具体而言,我们将人工意味最强的建筑要素,尽最大努力融入环境,再结合其他尺度和空间的设计,努力营造出疏林淡影、茂树浓荫、林幽鸟歌、回溪曲沼、冲波浅濑、山花迷径的场景和意境。当有人入住后,这些情景就会因季节时辰的不同、晨昏晴雨的变幻,而和生活其中的人发生关系,达成真正的交流。 整个村子的建筑,以几个单体为一组的组团来控制规模。在峰峦之间、层林之下的各组团,以山林群落为区隔,并沿着上香古道两侧高低盘互、前后错落,就像山水画中水墨的淡荡虚无与沉浸浓郁。 造房子,就是造一个小世界。比建筑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一个什么样的体会世界的场所。这个村子呈现了很多人心目中理想的文人居住形态,就像是从一幅山水画里走出来的房子。 我是学建筑学出身,我一直认为现在我们整个建筑设计的文化立场和基本方向都是西方式的,而我的观念和趣味更偏向于东方。中国人从来都讲意境,这个意境是超越形而下的兴味。我们做的所有东西,都会强调整体的氛围和情境。落到设计方法来说,就有所谓“意在笔先”,而到最后,设计师还要回头审视“意”的贯彻落实程度。具体到法云古村,它的周边是灵隐寺、永福寺、韬光寺等八所有着一千六、七百年不等的历史的寺院,村子里在明清两朝又曾经隐居了很多文人,所以关于村子的设计,我一直认为需要超越村子自身的范围,把它放入更大的时空内。就像法云古村的名字,一听就会让人联想到“慈云法雨”乃至“法云地”这样的佛学概念和语境,所以我要考虑在整个大的自然与人文环境里,法云村充当什么角色?如果没有考虑这一层面,只是单独考虑一座村落的形式、语言、手法,就没有意义了,顶多是一个假古董。这种“意”决定了整个村落的风貌和气质。 所以从灵隐寺、永福寺穿过法云村,再进入佛学院、中印庵,感觉只是穿过一座大观园里的不同院落,并无违和感,完全像一体。 出世的僧人和隐遁的仕人,面对同样的山水和草木,会获得类似的精神体验和感悟,这是法云村的隐性价值,也是它的核心价值。安缦的创始人Zecha说,在全球所有的安缦酒店里,法云安缦最符合他心目中对安缦的定位。我认为这是因为这里最不像酒店,安缦酒店的高端在于给客人提供地方性历史文化和生活方式的体验,而不是体验“酒店”。这种离形取意的追求是安缦酒店的高端所在,同时,这种趣味也很东方。 ▲建筑师精心安排的这一组照片,就像导演的分镜头,从不同角度,呈现了法云安缦和城市、山林的关系,和灵隐寺、永福寺、灵顺寺的关系,以及内部大的组团建群和单个建筑的关系,这就是他说的“场景”,造房子,房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围的环境。摄影/施峥 你们在杭州做了很多标志性的项目,每个项目的差异都挺大的,除了法云古村,还有体量庞大的西溪? 西溪湿地公园共三期,一期、二期主要内容都是我们做的,到三期建设开始前,有相关方面来问我们有无兴趣接着参与,当时因为做前两期投入太大,已经身心俱乏,我们就推辞了。 历史上,西溪一直很重要,唐代就和西湖、西泠并称“三西”,后来又和西湖合称“双西”,上到宋元明清,下到民国,一直有很多诗文写这里。但现在大家知道西溪,似乎都是因为冯小刚的电影《非诚勿扰》,也以生态上的“湿地”二字渐渐模糊了它丰富的文化内涵。 它是人文类的次生湿地,不是典型的自然原生、未经人工干预的那种湿地。从唐宋开始,白居易、苏东坡都到这里活动过。禅宗典籍《指月录》中著名的白居易与鸟窠禅师对话的公案,就发生在这周围,留在这里的还有许多其它典故。明清时,这一带多水泽,陆地部分不多,船只很难进来,十分幽静,为文人所青睐,很多大文人都在里边活动、居住、生活,清初吴本泰还写有《西溪梵隐志》,现在你还能在里边看到很多庙庵、祠堂、草堂。 与文人梵隐相应的,是这里丰富的农耕、渔耕形态。百姓在岸边植桑养蚕,在水塘里养鱼,都知道桑基鱼塘,这里其实还有柿基鱼塘、竹基鱼塘等西溪所特有的类型,当地农民在岸边种植桑树、柿子树、竹林的传统有着数百年的历史。 在这里做项目,因为有密集的鱼塘,没有大块完整的建设场地,建筑的布局形态就很有意思。而且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的类型也很多样,有渔民、农民,也有官宦士大夫和清贫的文人,身份不一样,建筑整体风貌格局和单体型制以及规格的趣味当然也会不一样。 做这样一个项目,几乎要把西溪整个的文化史和生态史都爬梳一遍。 史料里东西也是有的,但写得都很简略,点到为止。这对我们而言,既是挑战,也是吸引力所在,能够借此机会梳理一个地区的历史,梳理它自然和文化上的生态,最终通过具体的景观呈现出来,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比起法云古村,西溪的空间尺度庞大得多。单单一期工程,我们就设计了十大人文景点,像秋雪庵、泊庵、梅竹山庄、西溪水阁、西溪草堂、西溪梅墅、百家溇、烟水渔庄……每个景点背后都有很多说不完的故事。 西溪的韵味和西湖不同,萧散冲淡,尤其冬天,那种枯败之美真是很迷人,可惜现在还是在西湖的盛名之下。希望再过若干年,这些人文景点可以和西湖十景一样深入人心。法云古村是山地,西溪是湿地,你们做的另一个项目,三台梦迹,似乎是山地和水泽地的结合? 是,三台梦迹就在三台山下的三台山路东侧,包含了湖畔大学(原江南会)和紫萱度假村,是完整的一块区域。它不像西湖那样完全敞向水面,也不像法云古村那样完全在山里,而是依山傍水的格局。 西湖沿岸有很多文人或贵胄的宅邸,像郭庄、刘庄、汪庄等,都是文人园林的风格。而这里和西湖虽然相隔不远,但是不一样,我们以东南大学朱光亚教授的总体概念方案为基础,结合场地和施工条件的变化,对方案调整做了很多尝试,但始终围绕村落的主题来做。因为其中建筑整体规模不大且比较散落,所以还能有较好的水岸山居效邑宅园的效果和趣味。 ▲这是你在电影《非诚勿扰》里看不到的西溪,但它的意义,因为是“景区”,而被太多人低估、忽视并误解了。摄影/施峥(第1、2张)郑从礼(第3、4张) 建筑应该是生活的同义词,而实际生活总是平静无声的,就像那些自发营造的平常房屋。 所以你会在湖畔大学的园子里看到一个牌坊,最初那是按照村落祠堂的格局来建的,外面还有一个小水塘,因为外围西侧山脚刚好有一股泉水过来,可以提供水源。整个区域最后呈现出了浙江山地和江南水乡民居两种特色的结合。因为这个项目,我们还创造性地使用了一种用于垒墙的块石材料,我们叫它山阴石。尺度有大有小,它的转角不像常规的石块儿那样棱角分明,也不像鹅卵石那样圆滑,而是方中带圆,很符合中庸之道。这个材料稍微放一放,就会感觉很老气,特别容易表达乡土气息。我们用过之后,现在浙江地区铺天盖地的都能看到,被广泛使用于名种景观工程之中。 你在做作品前,会设想游人行走其间的感受吗?而且这种设想还要很有预见性,因为最初你们进入时,还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现场。 设计首先是理性的入手,要清楚这个项目需要解决的问题。像法云古村,不只是在里面摆一些房子,还要考虑在大的文化环境里扮演什么角色,而且它不是一个消极的角色,它可以很积极地参与到大环境的文化叙事中来。理性层面想清楚了,再落到感性层面,找一个切入点来做文章。这是一种有主题的空间叙事艺术,对比电影创作,我们也同样讲究类型、叙事手法和风格节奏,最终使作品兼具感性的亲和力和理性的说服力。 在做设计的过程中,我会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把所有场景一遍遍放映过去,从不同角度想象它、感受它——必须想象游人真正在里面走时,所看到的、全方位感受到的空间是什么样子。这个很关键,西方的东西,眼见为实,模型做出来一看就可以了。而我们东方,很讲究在场所里的感受,有很多东西是超越感官的,它并不在于形态的不一样,而是要观想清楚:我在那样一个场所里,能有什么样独特的感觉?它的形成与什么有关?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的设计,像很多建筑师就不认可法云古村,他们觉得这些房子单体并不具有前所未有的超越性,大家都能设计得出来。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个的个体和一个个具体的细节,实际上我们要的是所有元素、细节的整体之上的东西,这是东方文化的艺术审美特别强调的形而上的、超越感官的东西。 建筑家童寯先生讲过,与情趣相比,建造技术次要得多,也是这个一次。你这么强调传统、意趣,和你阅读国学大师南怀瑾有关吗? 我年从浙江大学建筑系毕业,年开始接触南怀瑾先生的《如何修证佛法》,二十多年过去,他所有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好多实证方面的书看了不下四五遍,虽然没能有所成就,但他在人生观、价值观上,都深深影响着我。因为受他影响,让我虽然身在这个飞速发展的行业中,相对来说心态并不急躁,只是慢慢的做,放弃商业化的定位,执着于对地方文化的理解和表达,希望最终能探寻到一条通向文化本体的蹊径,以达成自我超越的目的。 古人喜欢画画,画论里说,学画可以养性情。所以山水家多寿,盖烟云供养,眼前无非生机。对我们的工作来说,山林水石、村庐屋舍,未必不是一种“烟云供养”,只要我们调整心态,自然能乐在其中,所以我到现在还能不倦于做设计,不是出于挣钱,也不是为了出名,而是因为其中的乐趣。 比起作家、画家所运用的艺术形式和面对的创作环境,建筑师要面对的现实困境更多,毕竟工作量很大,非一个人埋首案头即可完成,面对巨大的压力,南怀瑾能有助于平复你的心绪吗? 曾经有朋友问我,世间法和出世间法是否能统一起来?按佛家的观点,这本来就是一体的。如果你始终能保持一种超然的心态来面对每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就是将它们统一起来的方法。当然,这不太容易做好,如果你没有任何修行的基础,自我的身心都很难把握。但一旦有了一定基础,就有控制或调整自己情绪的可能了。通常一方面是随时随地关照自己的起心动念,及时察觉心念的发生与变化,化消极情绪于初起之时,最好是消极情绪将起未起还没成形之时,就用内观的方法将其化解。当一时未能观照好心念,致使消极情绪爆发时,只要及时反省,用回心转意、返观一照的方式,心境也能像开关一摁,马上就切换成另外一种状态。这需要有一定的心行功夫的基础,这也许就是南老师对我的影响带给我的平复心绪的能力吧。 中国历来多四体不勤的书生,而明代的李渔却是会亲手造园的文人,今天的社会更需要这样一种文士去和建筑活动结合,感觉你们就是这样一类人。 谢谢,不敢当!传统园林包容了传统生活方式太多的内容和内涵,所谓的园林是载道的,但这已经成为了历史。今天我们整个民族都面临着文化重建的时代困境,不是某些个体的行为就能解决道统问题的。 你是杭州人吗? 我生长在杭州,读书前在苏州生活过一段时间,而且住就住在狮子林对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所以我说我生长在天堂里。杭州如果说还有一些不足,就是气候条件稍微差些,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但是它的城市山水格局、人文积淀和前面十几年的发展,确实让这个城市体现出了独特的吸引力。我们平时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里,但是偶尔到西湖边走走,还是会觉得很好。有一次在雷锋塔下的湖边站了一下午,大概是初秋,一面朝着孤山、宝石山,一面朝着西面的群山,左有苏堤右有白堤,前有三潭印月,真是很美。虽然在杭州生活了四十几年,还是被它打动了。 杭州不是苏州那种封闭的园林,她是一半自然一半人工,和湖、和山直接连接的开放式园林。她有这一方好山水,历朝历代的使用者也没有辜负这片山水。有意思的是,杭州出名的文人,好像都不是杭州本地出身的,但是这方水土和各种力量思考对接之后,就会产生很有意思的结果。 可惜老城区拆得有点多了,否则更有趣味。小时候我在苏州生活,那是一个人文气息很浓的城市,人文的传承也很好,城里现在还有一两百处大家族的老宅子,市井文化也很发达,并且和现代生活息息相关。比起苏州,杭州其实是一个移民城市,三代都是杭州人的,我从小到大遇到的不多。杭州如果能把城区里人文市井的内容更多地保留下来,再加上大的山水格局,说不定比苏州更有意思。我觉得这是杭州最大的遗憾。 ▲一个建筑师的日常。 第一次去法云古村,感觉那里完全是植物的王国,但不是热带雨林那种压迫式的阴郁,也不是花团锦簇式的,而是躬耕式的,后来才知道,这种氛围的营造,除了建筑设计上的功劳,还因为植物上的完美搭配。 谢谢。从形式而言,植物就是我们塑造空间的素材和工具,植物可以是屏风,可以是伞,可以是回廊……通过不同形式和方法的组合,来营造一个环境的整体氛围。像法云古村,佛教文化、隐逸文化和村落文化是它的主题,原生态的植被与其地缘村落的文化积淀已经决定了植物的风貌与主题,我们捕捉到这种特殊的意象作为我们植物设计的出发点,最后就有了你说的躬耕的氛围。 植物也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层级,一般大框架上怎么划分? 一般会分上层骨架、林下中层和地被三个层级。上层乔木是大基调,以法云古村为例,这里到处呈现茂密高大的混交林和攀附其上的藤蔓,以及上百年的参天古银杏和树冠巨大如盖的七叶树,形成了整体上较为郁闭的大环境;林下空间以荫生灌草、农家的果树茶园为主;最低的层面是地被植物,像野生珠芽紫堇、阔叶箬竹群落、藤本有络石、常春藤群落等乡土植物,还有水边保留的原生苔藓、各种蕨类、石菖蒲等。 在法云村感受最明显的是,这样一个全球顶级的酒店,村子里几乎不见名贵花草树木,多是朴素的乡土植物,但这气质似乎与安缦更接近。 这是我们一直以来坚持的“设计尊崇自然”的理念,希望在这样的环境中,还原场地固有的自然与人文生态的植物环境风貌,多运用一些乡土植物。改建前,这个村子里住了很多乡民,他们在自家屋前种了很多鸡冠花、月季花,这些都是花色艳丽的植物品种,并不适合原生的环境主题。我们剔除了这些东西,还原了山林中野生的草灌藤蔓,特意保留了一些野生草花,比如景天科的垂盆草、佛甲草,还有一些喜阴湿的蕨类、紫堇,使得山林原生群落更完整丰富。 此外,一般在做酒店设计时,我们喜爱应用一些芬芳类植物,安缦也需要的,但要淡雅。我们选了一些江南常见的水栀子,布置在入口至大堂的树林中,它的叶形细小,习性耐阴,每年6月份会开小白花,香味很清雅。因为法云村在一个幽谷里,空气流动不强,香味要慢慢的、淡淡的散发出来,才能有回味,所以植物的选材必须适地适生,并符合江南的地域气质。 选用不同的植物类型,就勾带起不同内容的生活。植物和建筑的互动很重要,这里的建筑是郑捷先生设计的,你们之间可以有更多机会交流,才使这里整体上看上去浑然一体。 植物有它的空间维度,必须和建筑呼应;植物也有自己的时间维度,给每个空间做设计时,我们都会查阅很多历史文献,最后将它定格在最符合环境主题气质的一个时段,再根据这个时段的特质,来设计相应的植物景观。但不管运用和把握什么维度,我希望呈现最适宜最唯美的场景。就像法云村,之前因为有村民在这里生活,村民曾在房前屋后开辟一些小茶园、小菜地,这种闲适安逸的生活场景是非常美好的,我们因此做了相应的配植与设计。 ▲法云安缦、江南会、紫轩……照世俗的观点,这些地方都是杭州最高级处所在,但你看看这些植物的搭配和种类,全无富贵之气。也许它们高级,正是因为它们乡土。摄影/施峥(第1张) 法云村房前屋后那些朴素的小花小草,上过很多时尚杂志,因为从来不会有酒店这样设计植物。 建筑本身就是民居的形式,民居嘛,自然要跟乡村生活发生关系。菜地也好,小花小草也好,酒店客人借此可以看到以往的历史重现,体验先前的主人曾经的农耕生活,也是很有意义和价值的体验。另外一点,因为这里是山地民居的空间格局,我们就希望不用西湖边的那些植物元素和设计手法。 西湖边的元素是指? 就是桃红柳绿,艳丽的花卉、整洁精致的园林植物。我们把西湖比成西子,就是很美的大家闺秀;但法云古村好比是山野采茶女,和西湖是两种气质。你不能把一个村姑打扮成摩登女郎,这会抹煞她质朴的内在和独特性。 植物和建筑不一样,建筑相对是稳定的,植物初期设计好了,后期需要更多心思维护,一旦维护不好,就会和设计初期相去甚远。 是,植物是有生命的,平时必须得花点心思细心观察它的生长特点和习性,创造良好的生长环境才能使它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去生长。好在杭州业界在这方面的认识相对一致,我们后期也会一直跟踪观察,而且在设计初期时就对此有足够的预判。因为植物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就会有老化也有新生,新老是不断更替的。我们在法云村保留了较多的七叶树,七叶树对环境要求很高,杭州西湖景区只有这一带分布较为集中。为了保证它能传承并很好地延续,我们引种了一些幼年的树苗,等到这一批老去,当我们也不知身在何处时,还有这批新的生命接替而上。作为设计师,一定要有让生态延续发展的理念。 现在我们所在的三台梦迹也是你设计的,你对这些植物的现状还满意吗? 这是我们十多年前做的设计,后来使用者对周边环境也有一些改动,但整体上还是我们开始设计时的样子。就像我们身边这些石缝里的井栏边草,它其实是一种药材。百分之八九十的植物都有药性。乡下的农家,房前屋后也会长这样一些生活里经常用到的药用植物,哪天身体不舒服了,就可以在门前拔一点熟识草药煎汤喝,清凉解毒。种植这些信手拈来的平常花草,对于表现传统村落生活、提供游人以传统乡村生活体验,它的意义和趣味来得更大,使生活和自然特别吻合、贴切。 有价值,又平易近人,就在眼前脚下。 对,就是这样。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植物设计,得对植物和设计都要很了解才行。 我是学园林建筑的,当时在学校里学习的课程我非常感兴趣,但课本里讲的是基础的认知,只限于在图纸上的分解视图。设计师设计的环境是一个有感知的空间,没有生动的场景就不能打动人。我父亲是医生,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一个大院子,他在院子里开辟了一个药圃,种了很多草药,像一个百草园,我就是在那个百草园里长大的。那些花花草草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药性,都很熟悉,这对我后来的设计专业也有很大影响。我也很喜欢绘画,老师经常带我们去写生,构图时,我对植物部分尤其感兴趣。我也喜欢欣赏名人的山水画,经常看一张画看得入迷,整个人沉浸在画里,好像游离了,当然也很喜欢画里那些植物,它们可以是画卷里的主景,也可以是文人墨客抒发情怀的载体。因此对植物的应用不仅仅在于对它的一般习性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它的人文内涵和寓意。 这些背景,后来对你工作影响大吗? 当然,当你投入设计时,其实已经在构思一幅山水画,场地空间决定了你的构图,在确定了主题、核心景观建筑后,就着手设计相应的植物来刻画空间的格局、开合与层次关系,植物就是你的笔墨。但因为我们的项目更多涉及到的是风景建筑与环境的整体设计,所以我们是和建筑师共同来画一幅画,而不是单纯用植物来表达。植物和建筑也是要门当户对的,如果在气质上和格调上不匹配,就会觉得不相协调;匹配了,才会构成一幅和谐完美的图画。但“匹配”,既抽象又具体。像法云古村,我们特意虚化中下层植物的表现,强调利用高大的带有浓郁宗教色彩的上层骨架树,如七叶树、银杏、枫香树等,通过它们的体量和气质,与建筑相得益彰。 为什么要虚化中下层?那才是人的尺度呀,一眼望出去就能看到。 由于上层的原生林木已经很茂密,如果再把中下层做得很细腻很丰满,就会抢镜头,视觉上也会很堵,丧失了空灵的感觉。所以现在中下层的处理上,我们只是在原生植被的基础上点缀了一层素雅的地被草花,就像在一件麻制的衣服上面绣了一点点花边作修饰,含蓄,不喧宾夺主,却显高雅。 由于这里毕竟是作为酒店来使用,客房区需要功能性的分隔。在客房区域,为了保证私密性,我们用木槿做绿篱,用来分隔客房院落的内外空间。在江南,木槿随处可见,它的花可以烧菜、做汤,叶子可以揉碎拿来洗头发等等。这也是我刚才说的信手拈来的很生活化的植物,我很喜欢应用它们,就像小时候父亲打造的百草园里的植物,亲切又实用。 像现在我们所在的这里就很好,没什么花儿开,仍然觉得很美,很宁静,而且这宁静,并非没有人,是这里营造的氛围使人宁静,如果再来多一点人,这宁静也还在。 我们对设计所运用的植物都作了认真的筛选,这个山谷的环境,加上这里的植被气质,是江南式的朴野与清新。如果在这里载种大量艳丽的花卉,会打破它的沉静,你坐在这里也不会安定。但我希望角角落落能有一些小碎花儿,小野花儿,就这样不经意的开着,你喝着茶或者打着盹,一转身,一回头,突然发现旁边一株不知名的野草开花了,那种感受会比一看过去就是整片争奇斗艳的花卉更让人舒心。 “开落在幽谷的花最香,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所以你肯定不会喜欢那种大面积种植同一种花的做法。 那是比较现代的园林式或者道路式的做法,这里是小尺度小空间,需要通过植物的层次来体现远近高低的变化。你看我们这里并没有刻意修剪造型的植物,多为模仿自然的混种。当然混种很考究,不同时节会有不同的植物生发出来,当它过了生长期后就自然休眠;到了另一个时节,又会有另外品种的植物接替萌发出来。我们也会把握它的配比,作为主基调的部分会占到大半,其他种类,根据花色和大小,再设计不同的比例。 这真是科学和艺术的结合呀 算是吧,这样的配比,不同种类的植物、花色、体量,都需要在设计初就预想好。 ▲三台山路的三台梦迹,一直被列为我们的最爱,也是郑捷和赵思霓的偏爱之地,不远处的西湖大富大贵,这里自在安静。摄影/施峥(第3张) 从事这样的工作,在杭州是否有更多便利之处? 我们之所以能在这里作出一些让社会认可的作品,与我们天时地利人和的立地条件分不开。物方面,浙江植物市场资源丰沛,应用自如。杭州萧山就有一个植物品种最全备的苗木基地(其实整个浙江省的苗木市场都非常成熟),不管乔木、灌木,还是地被或水生植物,基本都能找到,而且品质也很好。人方面,年前,杭州被形容为“美丽的西湖,破烂的城市”,年后,当时的市委市政府开始着手改造城市,还有杭州市园文局各级领导和专业技术工作人员,他们的理念和全身心的投入,为西湖历史的梳理、文化的保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还有许多相关部门领导和专家(包括东南大学的朱光亚老师),以及项目合作比较多的浙江省古建筑设计院的黄滋院长及项目团队,为我们提供了很多的机会、支持与帮助。而我们团队参与这些项目设计工作的成员,在设计过程和施工现场都付出了巨大投入,这些都是呈现好作品的重要前提。 你们也参与了城市的建设,把美好的东西呈现给大家。 能把我们的想法和感受呈现出来和大家分享,我们也很荣幸。杭州在南宋时做过都城,这是很宝贵的历史积淀。虽然今天找不到太多南宋的影子,但我一直认为,某些文化气韵和人文习俗,一定是通过一代代传承下来了,杭州的今天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历史上那么多朝代,不知有多少地方做过都城,但大多地方都只留有片段式的空间和场景,只有杭州把这种都城的整体气息小心翼翼的养到了今天,而且全都是活态的。 这可能和杭州人的性情有关,就是儒雅、闲适、平和。杭州在南宋曾经汇聚了一大批喜欢吟唱诗词、研究绘画的文人雅士,在这样一种湖山胜景中,由有这种审美情趣的人群,形成了一种特定的自然与文化交融的环境氛围,哪怕曾经的改朝换代,也不会把它全部抹平了。像我们生长在这里的人,对这种人文环境气质的认可度是很高的。 你们受这种气质熏染,也在延续这种气质。现在工作忙了,还画画吗? 平日都会画的,临摹宋画、水粉画、丰子恺的漫画、八大山人,抽空都会画一会儿。我也参与设计了一些民居建筑,从方案到施工图纸,到最后竣工落成,对这些传统建筑群落充满了深厚的感情。法云古村里有一栋我最喜欢的房子,当初修建时,我是亲自跑到房梁上去一根根梁架柱枋量好尺寸,再绘制成图,最后修缮而成,现在每次见到它时都要狠狠的看上一眼(笑)。 真是当代版的林徽因呀。 不敢,不敢。 ▲除了种植物、爬房梁搞测绘,她还画画,而且画风多变。照片提供/赵思霓 现在做了这么多项目,你自己最喜欢去的是哪里? 我比较喜欢八卦田,那里表达的主要是农耕文化。小时候到奶妈家去,每次见他们在农田里忙忙碌碌的,桑椹、橘子一筐筐收获,不时摘一点给我吃,那种感受非常生活、非常幸福,所以最初接到这个任务时还很兴奋。 大概讲讲背景吧? 八卦田位于玉皇山南麓,东部由乌龟山相围合,三面环山,是南宋年间开辟的皇家籍田,每逢春耕,皇帝就率文武百官到此犁田,以示对农事的推崇,并祈祷当年五谷丰登。这个项目由东南大学朱光亚老师领衔、我们具体落实。朱老师做事非常严谨,做设计之前,他让我研究一下宋代及之后的农耕习俗。我先后拜访了省农科院、市农科院的技术人员了解传统农事耕作事宜。朱老师希望在主体八大区块里栽植富于寓意的南宋九谷,四季分别轮植糯、小麦、大豆、稻、大麦、粟、小豆等农作物。在颜色的对应上,正南、正西、正北、正东的配植,按红、白、黑、绿等接近的颜色配植相应的四季作物,最外沿的基调定为黄色,因为黄色既是皇家的专用色彩,也是传统文化五色、五方等诸多关系里中间方位的代表色彩,五行与之对应的元素为土,与农耕文化有直接的联系。其他季节的植物配置运用了杭白菊(夏秋景观)、羽衣甘蓝(冬春景观)等季节性的观赏植物。明代文人高濂在《四时幽赏录》中有《八卦田看菜花》一文,记录当时的美丽景象,“春时,菜花丛开,自天真高岭遥望,黄金作埒,碧玉为畴,江波摇动,恍自《河洛图》中,分布阴阳爻象。海天空阔,极目了然,更多象外意念。”如果从空中俯瞰,也会是一个大地艺术作品。 想起来就很美。八卦田外围有一圈水,上面好像也有种植,那算是籍田的外延吗? 从周边山上下来的水,在这里绕一圈再引出去,是一条活水。原先没有这么宽,我们把它加宽了。 这片水域也不小,但好像没有像西湖那样大面积种植荷花? 是的,没有,反倒是种了一些莼菜、荇菜、野菰、茭白、香蒲、慈姑、菱角等水生植物,早在《诗经》时代,已经开始歌颂这些乡野植物。自古以来,中国人凡是种什么植物,都有寓意,以表达相应的情怀,不是有水域就要种满荷花。我们每一种植物的设计,都做过细致的研究,从历史文化背景,到场地环境,她们都是合情合理的出现在这里的。如今园林中更多套用常规配置,而我们想做的,是对自然山水中的野趣做更多的挖掘和还原。 所以行走在杭州的角角落落,最直观的感受是,这是一个山水城市,但和你在任何别的城市所见到的那种整齐规范的园林和绿地公园完全不同,这里的植物丰富、繁茂,但你看不出人工搭配的痕迹,全像是野生野长的,所谓野生野长,就是从高层到底层,有一个完整的、良性的生态系统,各种植物都能在里边生活,彼此共生共荣,不会简单的分成有用的、没用的。八卦田更特别的是,它是一片真正的农田,估计只有杭州才会在核心城区里有这样的农田。 应该是的,而且是一片有深厚历史人文底蕴的农田。这里的农事气氛特别浓郁,渐渐地,这里成为了科普教育基地。到了插秧、采桑叶、摘桔子、割稻子等时节,或者耕种时,有很多人过来观看或参与其中,尤其是小朋友,这是最真实生动的农耕文化教育。如果碰到辣椒、茄子等蔬菜成熟了,也可以摘了回家烧来吃,对于城市里的孩子来说,这体会是多么新奇而深刻呀。 ▲在一个极其发达的现代化大都市内部,能有这样一片真正的农田,多么幸运,多么奇迹。在水岸边的耕作石上,严谨、细密的记载了不同卦上,如何四时轮种、间种,种什么。如果你亲自在这里坐下来,吃一顿简单、可口的饭,就会明白为什么赵思霓最钟情这里。摄影/施峥(第2、3张) 文字:Daisy 照片:陈中秋石头(除署名外) 今年四月,受中国国家地理图书部之约,为《天堂,是因为有足够的地方闲浪》一书前往杭州采访,我们选取了近20个不同领域的人物深入访谈:从画家、建筑师、古琴家,到跑者、僧人、茶人……无一不精彩,会在近日选取部分采访连续放送,新书也已付印,即日即可面市,敬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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